第八节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我们和贸然来访时一样唐突地离开了对中先生的家。温和的对中先生从始至终都保持亲切地对待了我们的礼仪,还嘱咐我们务必下次再来。兴许是他因为友人的死而感到有些寂寞吧。
樱子小姐自那之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对了。那个……至少在美树本先生的遗体发现地点也献朵花吧?”
这并非是我虔诚。只是之前有为那名女性的遗体献过花,如果不向他也献朵花的话,总让我感觉有些不协调。
当我们准备好花束,再次去往青池时,意外的察觉到遗体被发现这件事也许并没有被公开,今天看样子已经有了其他的参观者,停车场里停放着数辆汽车。我注意到其中有一辆蓝色的小轿车。
樱子小姐似乎也注意到了同样的事,率先走向了池边。
和预想的一样,人群中的确有着望先生的姐姐——叶惠小姐的身影。
她站在那儿,解开了三股辫后波浪般的发丝随风摇曳。
并非是发现美树本先生遗体的地点,而站在能够望见青池深处与美瑛川的交界处发现女性遗体地点的场所。
我没能立刻出声,因为现在的气氛不适合向她搭话。但她反而立马注意到了我们,静静地朝我们颔首致意。
“我来的时候……记得这里没有花。”
凝视着已经枯萎的白色花束,叶惠小姐低语了一句。
“嗯。是我们放的。”
“咦?为什么?”
“啊,之前并不是有意骗您的。因为女性的遗体也是我们发现的。”
为了补充樱子小姐说明不足的部分,我大概的解释了一下。来参观青池却意外发现了女性遗体,还有为了献花而再次到访时,又发现了它弟弟遗体。
她面露痛苦的倾听着我的解释。
似乎不仅仅是弟弟的事,她对我们发现人类遗体这件事也感到十分痛心。
这也难怪,即便是已经见惯了遗体的我,在初次看见哪怕已经变成白骨的尸体时,也做了好几次噩梦。
现在对那时的记忆已经完全不会动摇了,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不,我想毫无疑问应该是不幸),毕竟自那以后我已经多次见过各种各样的遗体了。
“正好。我正打算拜访你呢。”
因为你的父亲过于暴力难以沟通。樱子小姐看着叶惠小姐说道。叶惠小姐的脸微微一红。
“之前是我不好,真是抱歉。”
“哪里,是我们这边动了粗,真的很对不起。”
叶惠小姐体态端正地低下了头。
“……我也想着,来这里的话说不定就能遇见你们。”
仿佛在斟酌用词般沉默了一阵后,叶惠小姐唐突的如此说道。她有些神经质似的一会儿握起自己的手一会儿又松开。
“这样啊。那我就不绕弯子了。你那时知道你弟弟的本意吗?”
“知道弟弟的……什么?
她困惑的回问。亦或是产生了动摇。
“嗯,那我换个说法。也就是说你当时有察觉到自己的弟弟打算杀死家人这件事吗?亦或是他对父母憎恨到考虑通过诅咒这种蠢事来咒杀他们?”
“……”
沉默是代表“Yes”吗。叶惠小姐突然看了眼樱子小姐,随后又低下了头。
“我可以认定你是默认了吧?那具体来说是谁?父亲吗?”
“……为什么?他为何会想做那种事?”
“是蛇。”
樱子小姐断言道。
“这叫作蛊毒,可以用来诅咒。将虫或蛇聚集在同一个场所,让它们互相蚕食,最后剩下的一只可以被用于诅咒。我并不相信那种事,但是,你的弟弟好像真的有在尝试。”
蛊毒。
我听过很多次,不过都是在漫画里。过去是由阴阳师之类的人所施展的咒术,通过同类相残这种禁忌,让背上许多罪业的其中一只凝聚所有的恶,从而施展咒术。
“那条漆黑的鸦蛇想必孕育着他的憎恨吧。让屠杀了成堆的同类,最强大的那一条杀死自己的父亲。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想法。他为何不考虑更加现实些的方法,而去采取这种愚蠢的行动?”
的确,为什么不采取其他的方法?不想亲自犯案,不想被法律制裁。尽管不是完全猜不到他的意图,但我总感觉……这个邪恶又怪异的方法里,似乎藏着什么扭曲的事物。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真的相信。他或许也只是半信半疑吧。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去依赖这种不确信的事物。”
“为何?”
“……因为,我也是一样。据说被蛇的蛊毒所诅咒的人,会痛苦的死去。”
过一会儿,她似乎放弃了一般,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如果换作我站在弟弟的立场上,恐怕也会做同样的事吧。这是最能让父亲痛苦死去的方法。”
“叶惠小姐?”
“弟弟的愿望是让父亲感受到痛苦。不仅仅是杀了他,而是要让他忏悔,让他生不如死。我们对他就是憎恨到这个地步。”
说到这时,叶惠小姐从口袋里取出了香烟,用颤抖的手点燃了烟头。她此时的姿态与平时沉稳自然的形象截然不同,令我吓了一跳。
她缓慢地吐了口紫色的烟雾。
“我想想……一切的开端是从在东京的我的妹妹未来自杀这件事开始的。直到今天我也依旧不太清楚自杀的原因。但是父亲却因为这事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不理解女儿的想法。在这之后,他便决定让一家人在美瑛市重新生活。”
未来旅馆——我本以为是个很积极向上的名字,没想到它的由来如此悲伤。
“父亲他是个很认真的人。他很勤劳,绝不是个对家人冷漠的人。正相反,他很热衷于教育,只是想法有些传统。移居这事基本上是父亲的独断,就连辞职一事他应该也没有和母亲说过。”
“怎么会这样……搬家,竟然都没有和其他人商量过?”
“嗯,完全没有提过。父亲就这样在暑假的时候,突然将我和弟弟的朋友,还有升学的未来全部夺走了。之后打算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经营旅馆。一旦我们表示不愿,父亲就会对我们发火。”
痛苦的话语随着烟气被一同吐出。
“他就是这样一个任性随意的人。母亲从过去开始不要说反抗父亲了,就连自己的事都很少考虑。尤其是当妹妹死后,为了不再发生同样的事,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被父亲掌握——不,掌控着。”
之后,她手里夹着香烟,淡淡的叙说起来。
她说道,父亲已经成为了家里的国王,只要反抗便会被施加以“管教”为名的暴力。在承认自己的错误之前,会被一直监禁在屋子里。不仅不给吃饭,就连厕所也不让用。
在这段期间,望先生最终陷入了反常。
他变得无论怎么被父亲责骂都会进行激烈地反抗。像是会对客人怒骂,或是大打出手。总之就是不停地给父亲添乱,即便之后会被狠狠地责打。
“于是,父亲无可奈何下只好将弟弟隔离出了旅馆。他将弟弟锁在远离旅馆的屋子里,由于我实在看不过去,便在父亲外出时,配了把钥匙交给了弟弟。我本想让弟弟获得自由,希望他能就此逃走。”
话虽如此,逃走之后又能怎样呢?高中毕业后放弃了升学的他,恐怕连工作也找不到吧。他既没有能离开家独自生活下去的资金,也没有能够投靠的亲戚。就现实情况而言,他即便逃走也没有能去的地方。
“因此,比起自由,他选择了憎恨父亲并实施复仇。望曾经说过:“对要让父亲感受到痛苦”。”
咔挲一声,将烟灰弹落。叶惠小姐抬头仰望着天空,闭上了眼眸,仿佛是在从回忆中逃离。
“到用兔子打掩护,暗自饲养父亲最讨厌的蛇为止都还好。但是不久后,我发现了望正在强暴旅馆里的女住客。”
“什……”
想让父亲身败名裂,伴随着这股怒火,他在电梯里实施了犯罪。或许他正是希望自己能被人报警才这么做的。这样一来,就能给父亲的脸上抹黑。
不要说报警了,恐怕被袭击的女性再也不会来这间旅馆了吧。为了断绝回头客,为了散播旅馆的差评,被憎恶腐蚀的他,将女住客的悲鸣当成了满足自身的食粮。
“……我知道不应该默许这种事,可我还是没能告诉任何人。一旦说了,我实在无法想象父亲会怎么对待弟弟。而且我也很害怕父亲,害怕暴露配钥匙的事情。我明明知道他做的事很残酷,但还是优先选择了自保。”
她的瞳孔中含着悔恨、忏悔——以及愤怒。这股愤怒既是对父亲,对弟弟,也是对她自己。悔恨的泪水一个劲地从她的瞳孔中滴落。
尽管她为了让阻止弟弟,有小心不让女住客落单,但弟弟的凶行却还是日益增长了起来。
于是,终于在某一天,一名旅馆的住客失踪了。是一名二十四岁独自旅行的美丽女子。父母本以为铁定是不付钱就逃跑的住客。但是,叶惠小姐却在弟弟的屋子里发现了那名失踪女性的手机。
她立刻就意识到弟弟干了什么事,但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反而是悄悄地处理掉了手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猜测那名女性被弟弟袭击后就直接逃走了,然而,那一天,在青池处发现了一具遗体。
“我刚去质问弟弟,他便激动的大喊大叫,乱闹一通。我安慰他让他冷静下来的时候,运气不巧,被父母听见了。即使面对父亲的威吓,他也依旧不露胆怯,大叫着说要杀掉父亲。”
——用诅咒杀了你!用比一般死法还要痛苦无数倍的方法把你慢慢地杀掉!把你宝贵的东西全部破坏掉!
母亲这时正拿着绳子站在唾沫横飞破口大骂的弟弟面前。
我不知道母亲拿着园艺用的绳子打算做什么。本以为他们打算将乱闹的弟弟用绳子绑起来。
然而绳子却套住了弟弟的脖子。母亲为了不让他乱动,紧紧地抱住了他同时压住了他的胳膊。而父亲则用背靠着背的姿势绞住了弟弟的脖子。之所以采用这种过背摔的姿势是因为不想看着儿子的脸杀死他,结果这导致了警察对伪装成自杀的遗体没有产生怀疑。
“在断了气的望身旁,父母都哭了起来。我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这不是为了父母,而是为了望。是我写遗书并将其伪装成自杀的。之所以选那个地方也和你们说的一样,是因为不知道女性遗体的地点。而且由于弟弟的体重不轻,也没法搬的太远。”
所以才会是非典型的死法,没有直接悬吊在树下。
虽然对于死去的女性感到很愧疚,但还是不希望弟弟被当成杀人犯。
“我一直在烦恼着。自己究竟该怎么做。为了谁,应该做些什么。本想至少调查一下那名受害女性是谁,可预约时写下的地址和名字已经找不到了。”
叶惠小姐看着我们放在那里的白色花束。在那里,曾躺着一位不知名的裸体女性。
“……她的父母也许还在等待着她回去。同时也为了偿还弟弟所犯下的罪,我认为自己必须找出她的身份。”
说到这儿,她丢掉了变短的烟头,悄然滑落的眼泪也已然停止。然而,她说话的表情却突然扭曲了起来。
“但弟弟在梦中说了。替我报仇——这次该由我来向父亲复仇了。父亲他们竟然因为弟弟的死而松了口气。明明就是他们杀的!那不是梦,那或许就是那孩子的亡灵。”
“报仇……不行,不能做那种事!”
我发出慌张的声音。叶惠小姐一下抱紧了自己的身体,颤抖的双手一片铁青。
“这我当然知道!我知道啊。可是……”
“不存在亡灵这种东西。”
樱子小姐抓住不断摇头的叶惠小姐的肩膀,直言道。
“那不过是因你的悔恨而产生的幻觉。死者不会说任何话,也不会期望任何事。因此没有必要为死去的人做些什么。为你弟弟复仇毫无意义——除非你是为了自己而向父亲复仇。”
“你懂我什么!?”
“我不懂,也不想懂。但是——隐约能知道你打算做什么。”
“……你指什么?”
叶惠小姐突然皱起脸问道。
“是你没交给对中先生的东西。不,或许应该说是生物?”
“只用诅咒是杀不死人的。既然如此,他一定也想过其他的方法。不是嘛?”
“……”
“是蝮蛇。你的弟弟有捉捕到蝮蛇并饲养了它。以防万一,还准备了取毒器。想必是从友人对中先生那里学习了捕获方法吧。但你交给对中先生的蛇里却并没有蝮蛇。这也就是说,你如今还在饲养着它。蝮蛇生命力很强,不会因为照料不周而立刻死去。”
“蝮蛇……这,叶惠小姐,难道说……”
然而叶惠小姐就这样无力的跪在了地上。
“我意识到这就是弟弟希望做的事……为此,那孩子才将蛇留给了我。”
叶惠小姐的瞳孔中再一次落下了泪水。樱子小姐深深的叹了口气。
“……没办法了,少年。经常登山的你来告诉这个愚蠢的女人。”
“咦?”
话题突然丢向了自己让我吓了一跳。但我明白应该告诉她什么。
“那个……叶惠小姐。大部分情况下人是不会被蝮蛇毒死的。死亡率在1%以下。蝮蛇毒性虽然剧烈,但不会在体内立即扩散。不过视情况而定,也有可能会陷入数个月无法活动的糟糕状况,所以依旧是很危险的。”
蝮蛇很恐怖,是北海道唯一的毒蛇。这是爱好登山的祖父告诉我的。但它和眼镜蛇不同,并不是一旦被咬就会立刻丧命的蛇种。只要立刻将毒吸出来,再打上血清就不会有事。虽然最重要的是防止被咬到,但就算被咬了只要冷静的做好处理就没什么好怕的。
“所以我才说了。你的弟弟为了让父亲尝到比死还痛苦的滋味,才饲养了蝮蛇,这一点想必是真的。但,对蛇有所了解的他同时也应该知道那毒是杀不死父亲的。因此,他肯定不可能托付你去杀死父亲。”
“怎么会是这样……”
叶惠小姐呆住了,随后垂下了头。沙土弄脏了她的膝盖。
“可是……不能就这样下去。我也不太明白。和盲目服从父亲的母亲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但……绝不能就这样下去。就算是为了那孩子,也绝不能只容许我这样生活下去!”
咔裟,叶惠小姐纤细的手指握着沙土,忽然“哇”的放声大哭了起来。她的哭声微细又高亢,光是听着就令人揪心。樱子小姐垂下视线,将目光从叶惠小姐身上移开。
“既然如此,就请你报警。”
我从口袋中摸出手机。
“……诶?”
“既然如此就请你报警。将你父亲做过的事,还有你做过的事,将事情的真相都说出来。”
“可是……”
“将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才是你能做到的唯一正义的事。这和复仇不同,哪怕这会令你痛苦,你弟弟所做的事依旧是错的。而且……我认为必须要偿还罪过。受害者的家属也一定还在寻找她。”
她所犯下的罪会是什么呢,丢弃尸体罪?隐瞒弟弟的罪行并时而帮他掩护,还是说是帮助杀人罪?
我明白我说的话十分残酷。但自首的话也许能够减轻罪过。可就算罪过减轻,她父母犯下的罪行也不会消失,她今后的道路将会布满荆棘。
“像这样偿还罪过后,也请原谅你自己。换作我是你的弟弟,也一定会希望唯独你能够获得救赎。”
我替她按下了110,将手机递给了她。之后只要按下拨打键就好。
“可是……明明是我没能拯救那孩子啊?唯独那孩子,我不希望他背上罪过。如果我是那孩子的话,也许会和他犯下同样的事啊!”
“这样一来,你的弟弟也会做和你一样的事不是吗。就像你想要拯救他一样。正如少年所说,这份罪过应该由你和弟弟两个人一起偿还。”
说着,樱子小姐从我的手中拿过手机,按下了拨打键,塞给了叶惠小姐。手机立刻接通了警察,叶惠小姐深深的呼吸了一下。
“我有必须要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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